清软却坚定的声音响起。
众人皆是一愣。
就连宋婉音都皱起了眉，“你不过是个丫鬟，竟然还敢顶嘴？”
关汐早已豁出去，她虽然入府前是身份最卑贱的戏子，现在也只是个通房丫鬟，但她从来只想活着。
她有何错！
这些羞辱，她凭什么照单全收！
关汐面上带了坚毅，她稍稍上前一步，朝着满院的夫人小姐，不卑不亢的微微屈膝。
旋而，扬声道：
“我在戏班登台唱戏，虽然身份卑贱，但我清清白白，问心无愧。”
“家中贫困，我只能唱戏赚取微薄的银子，否则就要饿死。在座的取笑我的、看不起我的贵人们，你们从未挨过饿受过冻，可知天寒地冻我一席薄被差点冻死，三天只能喝水活下去。”
关汐面无表情，看向远方，声音带了悲凉：“我有办法吗？我没有。可我入了戏班却又受尽欺凌，痛不欲生，我不想像你们一样活着吗？我也想，可我有得选吗？”
她说：“但我知道，这就是我的命。所以我从来不怨任何人。我戏班的姐妹们，有的受不住痛苦自尽了，这也是她的命。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，可你们凭什么因为你们的命好，就把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当做笑料抹黑我们？”
她说：“再痛苦的日子里我也没有绝望，我努力忍受不过是想活下去，我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！诸位今日肆意取笑，只当我是个玩物，可取笑我的各位，你们，同是女子！”
说到这里，关汐已经有点哽咽，她声音带了颤抖，一字一句：“你们同是女子，却如此没有同理心，可知你们高高在上，天下女子又还有多少在受着这样不堪的痛苦！你们，却一口一个让她们去死！”
那些个夫人小姐早被她这一番肺腑之言震的说不出来话。
谁能想这样一个娇艳的小丫鬟，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，说来说去，竟是让她们觉得有些羞愧了。
自己在高门大户待久了，觉得后宅腌臜，就觉所有的漂亮女子都是这幅德行，甚至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子，她们下意识觉得这些女子没有人权。
可好像，真的不是这样的。
众人犹自沉思。
可关汐却瞥见了旁边墙角一闪而过的玄黑衣角。
她眼神一动。
萧雁白。
关汐稍稍一怔，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，声音又高扬了几分：
“可即便我成角了，也始终被恶人压迫，若不是将军相救，只怕现下我已是一抹孤魂。”
“将军带我回府，让我吃饱穿暖，我无以为报只能以拿手的京戏回报一二。”
“在将军府的这段日子，将军日日早出晚归，每日回来皆是一身疲惫，更是多次和我提及天下万民受苦者何其多，将军日日忧心，即便只是武将，也操劳万分。”
说到这，关汐抬眸看向方才附和宋婉音的那个夫人：
“这位夫人方才说，将军这几日怠惰了军务，夫人可知，这几日是春耕农忙，将军带着亲卫们去了京郊的田边，帮着农民们播种插秧？”
“将军身为一品大将军，身居高位可却从没瞧不起任何人，即便是戏子，即便是农民，他都一视同仁，心系天下。”
“可各位贵人呢？你们受着百姓赋税供养，却瞧不起他们，你们的夫君，父亲，在前朝为国为民劳心劳累，你们如此，不仅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苦心，更是寒了万民的心！”
一语毕。
关汐险些破了音，因着情绪太过激动，净白的小脸都红扑扑的，胸脯微微起伏，显然是还有些意犹未尽。
这番话讲所有人都镇住了。
倘若之前还只是对自己误会了这个小丫鬟而感到抱歉，这会儿，则是深刻的反省起了自己是否做的太过分。
“婉音，我觉得她说的对呀。”
“是呀，婉音，咱们这样……是不是太过分了？”
宋婉音听着身旁的好友如此说，气的险些没把牙咬碎。
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众人中央的关汐，只觉这个小丫鬟嘴皮子功夫太利索，诡辩起来唬人极了。
眼看着自己方才搭起来的戏台子长了关汐的威风。
她当即又道：“牙尖嘴利的东西，我们不过是让你唱出戏，怎的就成了不心系万民的罪人了？”
“你……”
“说得好！”
“萧将军，你的小丫鬟，倒是有几分见识。”
宋婉音正要继续说，可忽如其来的一声好，将她剩下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间。
旋而，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，一个年迈头发银白，沉稳严肃的老妇人，在两个大丫鬟的搀扶下，一步步走了进来。
宋婉音的脸色难看极了。
“李夫人。”
“见过萧将军，见过禹王殿下。”
众人呼呼啦起身行礼。
而她的身后，跟着萧雁白，和另一个关汐并不认识的玉面男子。
关汐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。
紧握着的拳也松了些。
幸好，她赌对了。
她再是硬气，也不过是将军府的一个小丫鬟，纵是萧雁白的房里人，也无甚地位可言，如此的身份，说出前半段话来已然是对在场夫人小姐的不敬，更别提之后那段话，简直就差指着她们鼻子骂了。
这样的话，若是只有她，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的。
她惜命，还要寻机会离开将军府，倘若只是在这里就因逞一时口舌之快就丢了命，那不是亏大了么？
之所以敢说，就是因为，她看到了萧雁白在墙角之后露出来的那片衣角。
而只有萧雁白，她也是不敢说的。
究其原因，是因为这位李夫人——李丞相的发妻，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。
李夫人陪着李丞相十年寒窗，新登状元之后，又随其外放苦寒之地做了三年县令夫人，往后几十年，升迁贬谪不计其数，享尽了荣华富贵，也见惯了民生疾苦。
这一番话说出来，便能给李夫人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。
这样一来，眼前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。
至于她如何能知李夫人也一定在呢？
其实很简单。
“各位不必多礼，随意一些。”
李夫人缓缓走到主位坐下，众人起身。
关汐随之而起，视线却落在了萧雁白的身上，而他此刻也正幽幽的看着她。
这儿是后宅，女眷之地，萧雁白和禹王来了便是坏了规矩，故而，他们能出现在这，李夫人一定也在。
关汐心中一阵后怕。
刚想挪动脚步缩到一边，却听萧雁白轻笑一声，黑眸蕴着浓浓的不悦，沉声开口：
“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。”
“关汐，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？”
“你非但不听话，还跑到这里夸夸而谈，好大的胆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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